2025年02月28日
張君民
故鄉(xiāng)的椿樹
故鄉(xiāng)的椿樹，多是臭椿樹，這是與能食用的香椿樹相對而言的。
故鄉(xiāng)的椿樹易種、好活、生長快，木質(zhì)堅硬、紋理簡單，是制作農(nóng)具的好材料。家家戶戶幾乎種的都有。
但椿樹給我最深的童年記憶，卻是它身上流出的汁液。夏天，椿樹的樹干上會流下許多晶瑩透亮又黏稠的膠，俗稱椿膠。我們常用它來黏合東西、制作玩具。
印象最深的莫過于用它粘知了。每年夏天，村里的知了很多，它們常大合唱，無休止地唱著同一首單調(diào)的歌，使酷熱的夏天更加躁亂而難耐。我們找一根足夠長的木棍或竹竿，一頭涂上剛剛采集的椿膠，悄悄地走到樹下，瞄準(zhǔn)一只旁若無人縱情歌唱的知了，將涂抹椿膠的長棍摁在它翅膀上，一只驕傲的知了就束手就擒了。
捉住的知了，或燒烤，或煎炸，那難得的美味，為我貧困的童年增添了無盡的樂趣。
說了臭椿樹，就不得不說說香椿樹。
香椿樹與臭椿樹長得十分相像，一般人很難分辨。只有在剛發(fā)芽的時候，通過嗅覺進行辨別，香椿樹葉香味濃郁，臭椿樹葉奇臭無比。但香椿葉變老后，也就和臭椿葉一樣了。
在那個物資匱乏的年代，香椿葉可是難得的美食，為農(nóng)村單調(diào)的一日三餐增添了濃郁的香味。我家門前也種了一棵香椿樹，每年春天，母親都會摘下新鮮的葉子，切碎，撒上鹽，拌上香油，誰都無法抵擋那撲鼻的清香。用它炒上一盤雞蛋，那香味可以飄滿整個村子。
村子里有一些嗅覺不好的人，常常把臭椿葉當(dāng)成香椿葉來采，鬧出了不少笑話。母親就不會犯這樣的錯誤，因為她有區(qū)別二者的秘訣：臭椿葉每束葉子一般為單數(shù)，而香椿葉每束葉子卻是雙數(shù)。
故鄉(xiāng)的槐樹
記憶中，村里有兩棵老槐樹，村東口和村西口各有一棵。樹干粗壯，樹枝遒勁，枝枝蔓蔓，遮天蔽日，像兩位慈祥壯碩的老人，呵護著整個村莊。
我從小就會背一個順口溜：問我祖先來何處，山西洪洞大槐樹。據(jù)說，村里的老槐樹就是為了紀(jì)念先祖而栽種的，已經(jīng)有幾百年的歷史。大煉鋼鐵那陣兒，砍得只剩下我記憶中的兩棵了。不知道什么時候，連這兩棵也消失得無影無蹤了。
在我的記憶里，老槐樹是村人共有的樹，在人們心目中有著很神圣的地位。無論是婚喪嫁娶的儀式，還是求神還愿的祭拜，都會在老槐樹下進行。甚至兩個人賭咒發(fā)誓、孩子們結(jié)拜兄弟也要當(dāng)著老槐樹的面。
老槐樹下還是村里人休閑聚會的場所。村里放個電影、唱臺大戲、說個評書、玩場馬戲，都會安排在老槐樹下。
平日里每到飯點兒，大家就會捧著飯碗，陸陸續(xù)續(xù)來到樹下，邊吃邊說，津津有味，絲毫沒有覺得飯食粗陋和簡單。
特別是夏日的夜晚，老槐樹下更是擠滿了納涼的人，熱鬧非凡，有人干脆就整晚睡在樹下。我特別喜歡和大人一起躺在樹下，沐著涼風(fēng)，聽他們天南海北講著遙遠(yuǎn)的故事。印象最深刻的是，大人想讓小孩早點回家，就講些妖魔鬼怪的故事。當(dāng)我們聽得入迷的時候，講故事者反而噤了聲。這時候一陣風(fēng)吹來，樹葉沙沙作響，樹冠黑咕隆咚，好像妖怪已經(jīng)潛伏在樹上。小孩頭皮發(fā)麻、毛骨悚然，倉皇逃回家。
關(guān)于槐樹，記憶最深的莫過于槐花了。每年的春天，正是農(nóng)村青黃不接的時候，老槐樹開出了略帶著綠頭的白花?；ɡ俪恋榈榈?，壓在枝頭，像累累的果實。村里組織人員，采摘其中一部分，分到各家各戶。村里人各顯神通，蒸著吃、炒著吃、煮著吃，創(chuàng)造出各種各樣的吃法。
最受人歡迎的吃法就是蒸槐花了。把槐花洗凈，撒上少許玉米面，拌勻，清蒸。然后再根據(jù)口味，或清炒，或涼拌。入口之后，那股清香、那種柔脆，非親歷者，不可言喻！
采摘槐花時手下留情，是為了秋天收獲槐角兒?；苯莾杭?xì)長，內(nèi)有槐豆兩到六粒?；比~落完的時候，它仍掛在枝頭，隨風(fēng)發(fā)出沙沙的響聲。這可是上好的藥材，有清熱去火、涼血止血的功效。
母親每年都會用槐角兒制作降火茶：將采摘來的槐角兒放在鍋里蒸，再放到鏊子上焙干，如是三次，降火茶就做好了。上火了，牙疼、嗓子疼的時候，喝上幾杯，保證立竿見影，藥到病除。
春天的味道
清晨，被窗前的鳥叫聲驚醒。仔細(xì)聽，這鳥兒不是一只，也應(yīng)該不是一種。它們像是在說笑，又像是在爭吵，很熱鬧的樣子。
悄悄地掀起窗簾，借著黎明的天光，我驚訝地看到，在窗前茂密的櫻桃樹上，枝葉掩映下的許多櫻桃正悄悄變紅，一些露在枝葉外面的已經(jīng)紅得透亮。七八只形狀顏色不同的鳥兒，有喜鵲、山雀、麻雀，其他的我叫不出名兒來，它們在樹上來回跳躍，歡快地享受著這櫻桃的盛宴，絲毫沒有覺察到窗子內(nèi)那艷羨的目光。正是春意盎然時，櫻桃紅了鳥先知。
女兒出生的那年，栽下了這棵櫻桃樹。當(dāng)時只有一米高，拇指那么粗。孩子三歲那年，樹就開始掛果兒了。一年一年在長大，一年比一年結(jié)果兒多。今年，孩子十五歲了，櫻桃樹的樹干有成人的小腿那么粗了，樹冠如大傘，一丈見方。十五年來，它伴著女兒茁壯成長，也給我們的生活平添了許多樂趣。
春天剛到，許多樹木還在沉睡，櫻桃樹就迫不及待地開花了，有時還會與雪花相遇，傲然于嚴(yán)寒之中，風(fēng)姿綽約。隨著天氣漸暖，花兒慢慢凋謝，一片片嫩葉悄悄地探出頭來，簇?fù)碇涣ＡＧ嗌娜缇G豆大小的果子。果子透著綠瑩瑩的亮光，在陽光雨露的潤澤下，一天天地長大。直到一個早晨，不經(jīng)意間，你在鳥兒的呼喚和指引下，透過窗子，看到一顆顆沾滿露水的瑪瑙般的櫻桃，脫了綠裝，換了紅裝。貪嘴的小鳥，像淘氣的孩子，先嘗為快。
這就是櫻桃樹，春天只是給了它一點點溫暖和雨水，許多果樹花兒才剛剛開放，它就已經(jīng)結(jié)下了豐滿的果實，完成了一年的使命。
每年櫻桃成熟的時候，是家人最快樂的時候。摘櫻桃雖然很辛苦，但邊摘邊吃，也是苦中有樂。摘下的櫻桃，一袋一袋地送給左鄰右舍，看到他們高興的樣子，我們內(nèi)心也平添了幸福感。櫻桃是不能全部摘完的，要剩下一些，留給那些誤了吃櫻桃時辰的鳥兒。
妻子每年都要選上兩三斤上好的櫻桃，洗凈，晾干，泡上五斤高度白酒，密封起來。等到春節(jié)全家團圓的時候打開，濃烈的酒精味消失了，紅色的櫻桃已經(jīng)發(fā)黃，酒液變成了鵝黃色，有些黏稠。喝到嘴里，甘甜爽口，清香綿軟，另外還有一種說不出的味道，我想，那應(yīng)該是春天的味道吧！
